午夜，下起了雨，雨滴有节奏地落在石榴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传到石榴的梦里，把处在睡梦中的石榴从遥远的梦里托了回来。
石榴披衣站在窗前，盯着漆黑的夜，窗外黑暗尽扫每个角落，只可见模糊的石榴树摇曳婆娑的剪影。可石榴透过石榴花能看到落满灰尘的岁月。过去的时光从一片叶子滑到另一片叶子，过去的美好的故事在盛开的花蕊上演绎着。每每半夜醒来，她就这么站着，看呀，看呀，百看不厌。
石榴六岁生日时，山哥送给她一棵石榴树，也因自己叫石榴，石榴格外喜爱它。他俩用稚嫩的小手把石榴树种在了石榴的窗前。每天他们一起浇水施肥，盼望着小树快快长大。当石榴树开出第一朵石榴花时，石榴高兴得哭了。忙跑去告诉山哥。山哥看到石榴花说，石榴，你的脸像石榴花一样美丽。石榴听后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们的石榴树开花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石榴好几夜睡不好，睡着了就在梦中咯咯地笑。
石榴树开了花就会结果，他们仰头看着一个个石榴长大。摘果了，石榴拿来篮子和剪刀，站在凳子上摘了整整一大篮子。石榴把两个带一段树枝和绿叶的石榴果拴在一起，又提上半篮子挑拣的最大的已经裂开嘴露出红籽的石榴，给山哥送去。石榴把那两个拴在一起的石榴果挂在山哥的房间的墙壁上。白墙映衬着红果绿叶甚是好看。石榴回家了，山哥又提着篮子跟回来了，他俩这样送来送去，谁也想让对方多吃。石榴妈说，你俩一起吃。石榴和山哥分享一个石榴果，红红的籽，你一颗，我一颗，送到对方嘴里，甜到自己心上。
石榴喜欢石榴花盛开的季节，因为山哥说，石榴的脸像石榴花一样美丽。
石榴树陪伴他们一天天长大。在石榴树下过家家的日子随着石榴花的凋谢溜走了。在窗前，有石榴树陪伴他们写作业的日子随着秋叶的凋零溜走了。石榴转眼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确像一朵盛开的火红的石榴花。说媒的踩破了石榴家的几道门槛。石榴心中只有山哥。
乡里的小厂招工，村里的姑娘们有了上班的机会，山哥不让石榴去，说她是金凤凰会飞走的。石榴说不会的，不会的，再没人比得上我的山哥好。
石榴和村里的姑娘们一起去上班了。
上班后的石榴穿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有了过去在地里干活时的一身泥一身水的纯朴，劳动方式的变更扫去了她村姑的土气，但细看骨子里应透着一股祖辈遗传的土地的芳香。
石榴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新衣新鞋越穿越时尚，那大绒围巾是左一条右叶条。石榴妈说，无论你穿多好，你仍是农民，仍是农家的子女，你就是黄袍加身，也是我女儿。
我知道，我知道，石榴回答着，在镜前扭来扭去，试穿着新衣服。
石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村里的姑娘说，她和刘厂长在一起，石榴妈当场晕过去，石榴爸抓起一根木棍要去打断她的腿，被村民拦住了。她的山哥哭喊着石榴的名字，用头去撞墙。两个家乱套了，整个村乱套了，像谁捅了马蜂窝，像谁在村里扔了一颗炸弹。这在当时可是爆炸新闻。
就这样，刚刚二十岁的石榴在山哥的哭喊声和泪水中嫁给了将近五十岁的死了妻子的刘厂长。石榴结婚没有家乡的一套风俗，没穿红嫁衣，没蒙红盖头，没有迎亲队伍，只和刘厂长去外地有关部门登记，领取了结婚证，就算完成了人生大事。娘家人认为石榴给家人丢了脸，发誓不认这个女儿，因此女儿的婚事是不闻不问了。
石榴结婚时肚里的娃娃已经七个月了，这在当时村民看来极不顺眼的，流言蜚语一大堆，那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石榴比丈夫的长子大一岁，算是同龄人，这也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山哥伤心至极，无论看什么都是石榴的影子，去地里干活庄稼变成石榴，去村外散心，草地上有他俩的影子，清澈的河水映出他俩的身影，清风吹过树梢是他俩在私语。山哥无奈去北京打工了。
石榴生了一个女儿，一个活脱脱的小石榴。她不再上班了，在家专心带孩子。后来丈夫的厂子倒闭了，他不再是厂长了，一度想再开工厂，几经折腾，钱花光了，他们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这对石榴触动很大，原来婚姻不是遍地鲜花，不是新衣新鞋。
石榴像村里其他妇女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随着丈夫年龄的增大，病的增多，医生嘱咐他们分房而睡。
时光荏苒，现已步入中年的石榴越来越沉默了，反思自己当时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勇气抛弃自己青梅竹马的山哥，而嫁给了与父亲一般年纪的丈夫，是金钱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自己踏着金钱铺就的红地毯步入貌似辉煌的婚姻殿堂，而不是自己亲手建造的殿堂。是他的不礼貌行为，强吻自己，在淬不及防的情况下，他吻了自己。他的陌生的怀抱让自己体验了从未体验过的心跳。新鲜，刺激，自己成了自己的俘虏，成了金钱的奴隶。悔不该呀！
回娘家时，石榴遇到了山哥，他刚从北京回来，白白净净的，北京的水洗去了山哥的黝黑和土腥味。山哥脆生生地喊着石榴，声音那么甜，那么有味，那么有魔力，声音长出了一双手紧紧抓住石榴的心，心翻江倒海的痛，山哥没有怨恨，没有不屑，没有鄙视，大大方方，洒洒脱脱，一如从前眉宇间闪着智慧刚毅和温柔。石榴张了张嘴，未发出一个字，已潸然泪下，急忙逃回家中，站在他们一起栽种的树下哭泣。泪如雨下。如果泪能化解心中的悔恨，如果泪能使她回到从前，她原哭上几天几夜，可泪水什么也解决不了，只能是越哭心越痛，石榴哭了个天昏地暗。
临走，石榴想把这棵石榴树移栽回家，石榴妈说，这么大一棵树移不活怎么办，我给你压蔓吧，明年你挖一棵走。
石榴每年从娘家挖石榴树回来，栽在自家院子里，现在院中已种满了石榴树，俨然成了一片石榴林。石榴花盛开的季节，摇动的枝条会说，石榴，你的脸像石榴花一样美丽，这时石榴会偷偷哭泣。
上街时，看到别人出双入对，而自己形单影只，石榴怕触景伤情出门越来越少了。寂寞的日子用石榴花涂抹色彩。
又是一年石榴花盛开的季节，石榴踟蹰在石榴林中，夕阳中，石榴林火红一片，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同时燃烧的还有石榴自己。夕阳西下，石榴走出石榴林，想去做晚饭，刚上台阶。石榴，你的脸像石榴花一样美丽。多么熟悉的声音，像从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