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猪肉炖粉条。
叫旦旦，叫林子,吃饭！林子说吃得野蛮，旦旦啃骨头，林子笑，说，“这是你爸爸的野餐”。
这饭食看来确是野，满满一锅，肥腻腻。孩子们细腻温柔的肠胃，招架这般不修边幅的块头，加之林子说吃得野蛮，我突然感到自卑心痛。
没本事的人算粗人，粗人吃粗饭，虽然吃肉，却使我想起茹毛饮血的时代。尽管他们说不爱吃肉，不爱吃肉是贱人的说法，美食美目，吃精吃细，文明人早已不知吃的什么东西了。珍馐佳肴，从地面吃到天上飞的，从人间吃到天府。听说生物转基因技术把植物种子带到月球“沾仙气”，增长产量为其一，我想，味道也许别致，什么时候能把猪崽借嫦娥的手摸一把，猪肉炖粉条就不野了，孩子们吃得骄傲，我不心痛。
我对孩子们说什么呢？大半生的奔波劳碌，为衣，为食，满目荒，人饕餮，偶尔捞到这肥腻腻的野餐，也好润滑枯萎干涩的肠胃，——我吃得最多，大口大口的，好在林子没想到“血盆大口”“青面獠牙”的词语。其实，我想我也不配，我没本事野蛮，我的野蛮就是这样粗吃粗厌。血盆大口、青面獠牙虽是野蛮，但野蛮人吃精吃细的所谓文明早已不知吃的什么东西，变了味道了。如果说人吃猪野蛮，猪吃人呢？
我想说，文明时代的野蛮是文明的野蛮，难以觉察的野蛮。世道越文明越原始，高等的原始，什么事我们人类都能做到，敢作敢为！我们今天吃肉，野蛮的文明。当然，粗人吃不起肉，当然文明人吃肉不感觉吃肉，这有两层含义：一是美食美目，吃精吃细，吃的是深加工的肉，使我想起吃人血馒头的吃的不知什么东西，亏猪；另一层含义，——不说了，我不能在孩子面前谈高深！
我对林子旦旦说，我们小时侯爱吃肉，想吃肉，想象吃肉，想象着拿老碗吃肉，一年到头吃不起几回肉。“汉堡包”，“肯德基”，没听过，到今天也觉得没有吃肉好。吃肉，有形有色有香有实质。看今天的猪肉炖粉条，有猪肉，有粉条，吃的就是猪肉炖粉条。不登大雅之堂的猪肉炖粉条，另起个名字，高雅起来，供于文明人。
孩子们又不懂了，我怎么说呢，我说那年月人们多么穷困，我们做孩子的多么贫气，他们不爱听。可能林子还要说她那句挂上了嘴的话：我老老先人更悲哀。
什么道理都难讲，于是我给林子旦旦讲了我上大学那阵的一个小故事，真实的：那时候吃肉难，同舍的某高打了一份肉菜，说是肉菜，其实只是炒芋丝上面零零星星点缀了几条肉丝。菜放在桌，转身，肉飞了。就那几星肉，同舍的弟兄眼馋手快，说是偷，便是抢，反正就在他一转身的工夫，弟兄们有的已经下了喉。高某骂了，某樊嘴里香香地嚼，呵呵地笑，却曰，自己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了。高某哭笑不得，骂得更火。某韩挺身而出，很替樊某鸣不平，说自己能作证，说是真的樊某只是吮，硬说碟里还有块带唾液的肉，铁证。
林子旦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