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人会失聪，如果问你一条鱼会聋吗？也许你说鱼生活在水里根本不用耳朵；我如果问你一棵树会聋吗？你可能认为这是天方夜潭或笑我的迂。
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的家乡有一种树，它的名字叫桐树或称梧桐树，有的地方称它泡桐，叫法不一，实为一类。它春天开紫白相间的喇叭花，花的末梢翩跹如翼，犹如女孩裙子上的蕾丝花边般纯朴可爱；拔下花蒂含在嘴里，有种淡淡的甘甜。我们常把它充当糖果；那时日子过得拮据，大人那有余钱给我们买零食；我们就拿它解馋，又怕别人瞅见；发现人来，急忙丢开。花蒂是土绿色的，像顶小帽，周围环牙状，手指肚大，好像古人打仗的头盔；我们有时会拣几颗或十几颗，缠着心灵手巧的姐姐，给我们串手镯，长了就挂在脖子里当项珠。
开春时节，满树的桐花，迎风招展，像群令人喜颤的金丝雀，它的美丽也给自己带来祸患。因为那时农妇嗜好养羊。冰雪消融的小阳春天气，乍暖还寒，各种花草刚刚破土扎尖，还不够羊群塞牙缝呢。这时田里的麦苗正准备抬头拔节又怎能啃青；因为啃一棵少一棵啊！老百姓一百个不舍。俗话说，有钱买种，没钱买苗啊！这时候桐花就成了羊的救命粮；桐花味甘微苦，很适合羊的口味。一个漫长的冬季，羊吃的多是干瘪粗糙的草料，那有清脆合宜的东西下肚。这时的羊贪婪的狂卷地上的桐花。不一会儿，房前屋后的桐花很快被吃得一干二净；羊不会爬树，于是就啃起树皮来，爱羊心切的主人，拣起竹竿就狂抽树上的桐花，刹那间，落英缤纷。它们刚刚开花报春就遭遇摧残，有的连枝带叶都被抽断，若即若离地吊在枝头犹如夭折的战旗。不久，那被抽的树枝就聋了。枝枝杈杈间不在是泾渭分明，不在是枝是枝，叶是叶；而是粗壮的枝杆上长出一团密密麻麻横七竖八的细芽来，嫩嫩的，黄黄的，可怜得像没有施肥的土葱，软沓沓的，缺少树的质感；半夏的时候，那些枝杈就枯萎了，像一个巨大的鸟巢，横亘在那里；但它又不是鸟巢，因为鸟儿无法栖身。它更像一棵亭亭玉立的苞谷杆上长着一颗令人揪心的乌梅。路过树下的老人说，看看，这棵树又聋了。秋天还远在天际的时候，别的树还在忙着争夺阳光那，它早已是一把干柴了。你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就能望得见，如同一位自暴自弃女人的一头乱发。
不过，那不是放纵，那是一种人为的病态；那是一棵树，在它生命中记录的一次粗暴的伤害；它不会反抗，它没有嘴，也没有巧舌，更没有声援的组织，但是它会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从它身边而过的路人。

2006。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