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边男儿

港边男儿

滑柔小说2025-06-21 06:05:48
从阳光漫上海平面到夕阳退潮,我都在这小港口望天度日。阿公说我是海里捡来的孩子,带着贝壳和咸味。十一岁那年,外省来了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会说国语,标准而好听。他眉毛很浓,理着圆寸,看着秀气可爱。阿公说

从阳光漫上海平面到夕阳退潮,我都在这小港口望天度日。阿公说我是海里捡来的孩子,带着贝壳和咸味。
十一岁那年,外省来了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孩,会说国语,标准而好听。他眉毛很浓,理着圆寸,看着秀气可爱。阿公说他是从海的那边来的。
那天,我在浅滩摸虾等阿公捕鱼回来,风吹得紧,赤脚赤腿直打哆嗦,便提前回去了。太阳快下山了,屋里潮潮的,窗框不停地晃动。我望着海面,看不到阿公回来的迹象,很无聊就躺在床上闭着眼。做了个晴天出海的梦。自己穿着蓝色水手服,站在甲板四望。
有人敲门。在睡梦中的我下意识就翻醒,眼前是那个,那个男孩。他衣服湿了,刘海滴着水,问我是不是可以进来。我的表情从期待到失望,是因为阿公的关系。男孩明显误会了,坐立不安很尴尬。心里只有阿公这个念头的我,忘了他还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径直冲出门去。外面的雨越来越大,看起来是台风来了,远处的灯塔亮得很突兀,前些天扎在沙滩上的旗子使劲倾斜着。我朝着海的方向狂奔,脚底像是踩在针板上一样痛,眼泪从眼眶里出来就被风刮下,衣脚被疯狂地撩起。从来没有感觉那段路那么漫长。身后有人在喊着。我觉得我的意识是混乱的,神智是模糊的,眼睛也看不到前方,渐渐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挣扎着起来的时候,男孩也从我床边被惊醒。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像是怜悯,也像悲伤。那一刻起,我真正成了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把我从海里捡回来的阿公在海里迷了路,再也不回不来了。
男孩叫阿勇,他叫他阿爸把我带到了他来的地方——海的对岸。在船上的那些天,我睡不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海面。有时候神经质地走下床来,在甲板上奔跑着,默默哭着。这个时候,阿勇总会在那个亮着灯的地方,看着我,自己也不知所措,因为房门反锁着。
那是个很大的城市,街道交错行人很多。他牵着我走在他阿爸的后面进了一个拥挤的小巷子。我在不远处的一家国中上学,档案里有一个我一直陌生的名字,巷子里的老少男女,学着阿勇的语调,都把我唤作,阿海。
阿爸是个很凶的人,我在他家的日子里,阿爸常常让我干很多杂务,干得不及时就要说两句——如果喝醉,后果就是挨揍。只有阿勇是最疼我的。阿爸打我的时候,总是他站出来陪我挨打给我求情。我看着他就义一样的表情,眉毛紧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一到晚上,阿爸在卧室里打鼾的时候,我们就爬到屋顶上去。阿勇动作有点慢,我总是先上去然后拉他上来。夏夜里蚊虫很多,阿勇总是叫我在身上擦了风油精才允许上去。屋顶上没有奇奇怪怪的人,只有隐隐约约的蝉鸣和邻居打麻将的声音。我们在屋顶上说很多很多话,比如隔壁班的女生,比如看守的胖婶,比如我永远不及格的物理,还有那个老是欺负我的阔少爷。我们有时什么也不说,望着天看星星。有时会有流星,我们会各自许一个愿。阿勇总是不愿意告诉我他许了什么愿。
高二的时候,我发现阿勇和那个叫阿丽的英文代表经常在一起。有一次我约他去师大夜市吃东西,他拒绝了,可是我在放学路上,看到阿丽坐了他的脚踏车。我不开心了好久。阿勇觉得很愧疚,买我爱吃的凤梨酥,从同学那里借来录音机给我放苏慧伦。可是我就是不理他。那段日子,他总是跟在我后面,总是,寸步不离。我脑子是少根筋的,那场闷气真的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都睡下了,他把我拉起来,把我打到屋顶上。他问我,想知道那天他许了什么愿望么。我说不想。他便自顾自地说,他希望我们一起考到一个有很美的海的地方上大学,然后一辈子在一起。我突然眼睛一酸,顿时语塞。他把我背对他的身子拉过来,认真地让我盯着他的眼睛,说他是认真的。我问他,那阿丽呢。他扑哧一声笑了,说阿丽帮他复习功课,说他怕他总是学不好的英文拉他后腿。那晚没有星星,可是他眼睛里的光芒,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起来。我想起五年前的小海港,想起他被雨湿掉的尴尬的脸,想起我离世的阿公。
联考前复习的日子,因为有阿勇陪着,变得稀松平常。考完的晚上,阿爸出去了,我们在家里准备了个小蛋糕,给我庆生。阿勇像个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让我带上生日帽,动作夸张得唱着英文的生日快乐歌。吹蜡烛前,阿勇说有礼物给我。我很期待地闭上眼,我听到他起身了一下,录音机被打开了,音乐声散到整个屋子里,然后,很突然地,他吻了我。我还来不及反应,只是任凭这次亲密来轻举妄动。他嘴唇很软,气息很温热。
这一切被阿爸的一声喝打断,我感觉蜡烛都要被熄灭了。他睁大眼睛气熏熏地看着不知所措的两个人。然后是阿勇哭了,我被打了。阿爸当即宣布了一个残忍的消息。让我回海港。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签证走了。没有人送。我知道阿勇一定在某个地方哭,也许,在屋顶上,站着努力望着港口的方向哭泣。我觉得身体麻麻的,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嘴唇上残留的吻痕。
听说,那年阿勇考上了当地最好的大学。我在离港不远的小城做水电工,都是这几年在师傅那里现学的本事。去年年底我报了夜大,争取能不要过得太惨。
昨晚很奇怪,又做梦梦到那个台风的晚上。与我做过的梦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在我身后喊我的阿勇,在海边张开手臂等着我。像往常一样,我帮几个同学解答了问题,出来已经有点晚了,路上鲜有人。
在快要到出租屋的时候,我在路灯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留着圆寸,却有了适合年龄的打扮。我有点近视,可是我似乎看到了,远处的那个人,在向我微笑。
他迫不及待地朝这边喊了一声: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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