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乡村的小超市坐落在河堤高埂内的坡下，那里也是县城通往乡村班车的终点站。房子是农家私宅，二楼，下面是店面，上面住家，门框边用红漆稚拙地写着“供销店”三个字。房子的外墙面上贴着白色的瓷砖，小长方形的，有些已经剥落，已经完全没有了新建时的光洁亮丽。私宅而成小超市，是“要想富就修路”和“路边开个铺，一年就致富”之类的口号盛行时期观念引领的产物，而现在这是已经有些过时了。女店主三十来岁，有些显胖。她穿着白底绿叶的无袖衫和裙子，坐在里面的一张靠背竖直了的躺椅上。电风在头顶上呼呼地吹着。没有什么人来做生意，她很悠闲地看着外面阳光下上车下车的乘客。
我是去河对面一个废弃了的老镇里看看的，回到这里时就过去买瓶水喝。
“你自己拿吧。”她说，声音懒洋洋的，身子也没有动弹的意思。
我自己拿了，把一枚硬币放在货架上，看了看四周，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就走了。
我去坡道边采苍耳的叶子，有人说它对治骨质增生有点作用。我采了大大的一把，手都拿不下了，就又去了小店，想讨要一只方便袋。
“你自己拿吧。”她指了指货架边钉子上挂着的一串方便袋说，还是那样懒洋洋的。
又是自己拿，我就扯下一只，说了声谢谢，重又走出去，继续去采苍耳叶。
与店隔着路的是一口水塘，水塘窄而长，堤边伸着一只水跳，是石块和水泥块垒成的。水塘里铺着满满的菱角，叶片深绿，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熠熠的光，光线零乱，直晃人的眼睛。水跳前有一小块水面，水清澈见底，有小鱼在东张西望地游动着，显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情状，我走上水跳，它们就哗地散开不见了。我在水跳上把苍耳叶简单地洗了洗，在方便袋里装好，重又走进了小店。这次是在那里等车。
等车是很无聊的，就想着要和她说点什么。
“在这里开店，有生意吗？”我注意到这里只有很少的人家，以为这样的小超市只靠来往的乘客，是不会有什么生意的。
“还好。”她说，“我不要出房租啊，做多做少都是赚。”
看得出她是很乐观的。有这样的心态胖点大概也是合乎情理的了。我看见外边贴着墙根整齐地码着一大堆啤酒瓶，说：“买酒的人多？”
“主要是村里人来买。也有我家里人自己喝的。他喝得多。”
这倒也不错，两得着了。我觉得乡村这样的小店开得很有些意思。
两年后，也是夏天，我再去那里，坡道边的苍耳还是那样多而茂盛，水塘里的菱角菜却不见了，浮在水面的是黄黄的浮萍，有鸭子在上面悠悠地游动着，划开浮萍露出一道水痕，然而只一会儿，浮萍很快地又聚拢来，水痕重又被严严地盖了起来。那水跳还在，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在那里洗什么了，石块和水泥块都松动地坍塌了。这水塘是已经彻底地废弃掉了。
小超市的小二楼还在，但门是紧锁着的，且锁已经锈蚀得厉害，门前的杂草足足长得有半人高。边近人家的门也大多锁着。这路边就显得有些冷落，也说得上是萧条。问同是乘车的人小店怎么不开了，说是搬去边近的镇上了。
“这里哪有什么生意好做啊。”一个说。
“他们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发了财了。”另一个说。
我的一问引出了他们的一个话题，竟也给他们带来了点小小的兴奋，我就在一边不着声了，只静静地听他们的议论。在他们的议论声里，我知道这路边的小店是兴盛过的，而现在，它已成了人们记忆中的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