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废墟
有一年的秋天,我从外面回来,对自己说,有一条路的风景已经被改变。组成路的那些花草,沿建筑蔓延的垂蔓植物,都被删除干净。一条空心的路,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那天天下毛毛雨,打伞走过一处闹市,看见了斜对过的
有一年的秋天,我从外面回来,对自己说,有一条路的风景已经被改变。组成路的那些花草,沿建筑蔓延的垂蔓植物,都被删除干净。一条空心的路,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那天天下毛毛雨,打伞走过一处闹市,看见了斜对过的一个罗盘岔道。想起罗盘岔道那边有一个隧洞,有一条路。旧通讯薄上,那儿曾有过一处建筑的地址。不知觉慢慢走进了隧洞,一些干净的湿雾跟着我,花草的气息吸附在我的裙褶上。隧洞路面显然加宽,损失了原先“才通人”的狭窄和弯曲,新水泥浇筑,雨水不再渗进泥土,都顺着两侧下水道流走了。一辆巴车从我身旁无声无息驶过,未曾溅起一滴水珠和泥点。
出了隧洞,沿途走去,再走去,有一座寺庙矗立在路的尽头,恍若时间的另一端。大殿外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草和花木,焚香的青烟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庙的门槛上时有几个前往祈福的人,希冀聆听佛的教义的信徒,进来出去。
烟的青雾浓重,等我从浓烟中挣脱,才看清庙宇廊前的碑刻文字介绍:某某寺位于xx市xx路xx号。建筑某年,几经兵匪战火之烧毁,屡遭风雨之侵袭,一度被改造民宅,于某年某月收复扩建。寺庙前后共三层殿宇,重楼建筑。大殿建筑宏伟,台基高大,须弥座式…….现为市级文物保护建筑……
很写实的碑文。灵魂并不神秘,喧闹而荒芜,对于灵魂的道场如此写实,其实并不陌生。
寺庙香火还旺盛。僧侣一律披着宽大的僧袍,端坐佛堂,微微闭目,触摸着虚空的边沿和问题的实质。我在烟雾中走去,像一片无意飘入圣殿的过于轻薄的花瓣。而我裙裾上浓郁的花草气息已经让其中一位僧人皱起了眉。或者说在我拂裙走进殿内,已经有一道目光,在冰冷地注视我,只是我没感觉到。
僧人在一排模糊不清的僧侣中显得清晰高大些,僧袍也在我狭窄的视线中闪着光亮,清洁无染。佛门弟子不能长得肥胖五官含糊,也不能长得瘦黑而奇崛,那样显得太匪气……总而言之,我在那个雨天穿越长长隧洞进入殿堂见到的那位僧人,看着很像一个僧人,很符合众生对圣僧形象的想象。
他显然拒斥这种扰乱他净心的花香。僧人生活在寺庙,常年与经文和超凡的香气相伴,对一切蓬勃、潮湿、柔软的俗世事物和气味,会有一种超于常人的敏感。他皱皱眉之后,继续在肉身之外,时间之外,悟生死。只有木鱼“梆梆”,如同佛的咒语真言,由近及远,由远及近,一梆一梆敲打着从隧洞走来处于佛光之外的女人。
我敬了殿神一炷香。等我起身,那目光终于向我微微睁开。只是轻微的一瞥,像刚刚过去的寒冬的冰霜。我平静地迎接了这目光,在刹那间睁开的深不可测的冰窟里,我看见那里有片片花瓣从枝头落下,腐烂,消失。
腐烂,消失。对,他用诡异的眼神传授给我关于生死关于这座建筑和所有问题的实质。
与此同时,我看见僧人原本清晰的面容正在模糊,高大的肉身,开始枯竭,整个身影正随同整座寺庙,随同我身旁许多无声无息来去的香客,还有停驻庙外的那辆载客巴车,从我眼前逐渐消散,不知去向……
在一团烟雾中,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空空的废墟上。
僧人不是僧人。寺庙也不是寺庙。这是确定无疑的。佛的世界应该有一树花在静谧中盛开,佛因此传递冥思和微笑。佛的语言中有一种花香,佛的眼神中有一种永恒给予个体的慈悲和祝福。我想起口袋里的那本旧通讯薄,翻到一页发黄的纸片,上面有一座废墟的旧址:xx市xx路xx号。
我曾经到过这里。不用再想下去了。我默默撕掉了这页纸片,然后快速走回。
隧道这边,男人女人正走在雨中,神情肃穆,手握绢花,向墓地走去。然而春天的花草,已经从潮湿的腐殖土里不可阻挡地生长出来,在生与死的路上,拼命地尽情地活着,绽放着。
这是一个面对死亡的节日:清明。
深呼吸一口这春天里生与死的气息,继续在雨中,在人的人间,我打伞默默走去。
2015-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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